一

那是夏季里一次跨国的出行，从南加州长滩港登上嘉年华邮轮，开始五天四夜的行程。这是一艘承载数千人的大船，通体白色，只在巨型T字形尾翼处涂以红色，为全船最显眼的标志。入内后，下到客舱，从密密匝匝且弯曲的长廊中找到对号的标准间，还好不是封闭式，有一扇方窗可供外视。待行李运到后，换一身轻便的夏衫，带上门，坐电梯上到拱形的中心舱，见有乐队演奏台、酒吧等。再到公共分层空间熟悉一下环境，有便利店、舞厅、剧院、阅览室、健身房、漩涡泳池和自助餐厅等各项设施。很快被通知上甲板参加救生演习，脖颈上套一救生圈，跟随船员的示范动作集体摆动，至于他讲了什么，基本听不明白，但一点都不像走过场的样子。一切安顿好以后，“嘉年华”即在一长串嘹亮粗犷的笛鸣声中起航了。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翌日一早，经22英里的航程，邮轮停靠在了被称为“洛杉矶后花园”的卡特琳娜岛。此行所去，乃墨西哥巴哈半岛沿海城市恩森那达，中停卡特琳娜岛，想必因系国际知名景点，邮轮公司恐找不出过此而不入的理由。

下邮轮前，我从里舱上到甲板，一片湛蓝的海光，似为晴雪所洗。远远看见一只、两只、三只海豚从碧波跃起，颇感新奇，欲抓拍却已来不及。当地华裔导游告诉我，这是卡特琳娜岛周边海域常见的现象，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鲸和海豹出没。那阵子我正迷希腊诗人奥德修斯·埃里蒂斯（1979年诺奖得主）的诗，旅行时也带着他的集子，得空就翻看几首。那种海洋意象的斑斓多彩、超现实主义的幻美感和钻石般的语言质地殊可玩味。随着邮轮进入卡特琳娜海湾，那林立的帆樯、纯净的阳光和空气，似与埃里蒂斯的诗歌产生某种共通的情境。记得1991年我出第一本诗集《灵魂的居所》，内含不少海洋题材的拙作，有些句子如“青年的海洋，鱼瓦的盛夏，怎样纳入我的视野”“跟随萨福进入晨光笼罩的希腊”“石头是太阳底下发光的贞女”等，带有明显的希腊元素。诗集中还收录了一首致埃里蒂斯的长诗，叫作《海洋帝王》。

其实本不必提此话题，只因下邮轮登岸时，从导游口中偶尔得知卡特琳娜岛还有个别称，叫作“小希腊”，不由为之一怔：所谓诗境与实境，恍然间竟以某种错位的方式产生奇妙的对接，而唯一的媒介竟然是诗。有趣的是，卡特琳娜岛还被称作“生日岛”，凡游客生辰当天至此，只需出示护照，便可享受各种优惠及免费项目。而我到达当日，离贱辰只差一天，难说这不是一种诗意的邂逅和美妙的擦肩。

二

卡特琳娜岛属于岩岸，故沙滩均为人造。洁白耀眼的新月沙滩，触目即感一派度假休闲式生活形态。抬眼看出去，摇曳的棕榈树状似迎宾的列阵，浑似夏威夷威基基海滩的旖旎风情。依山而建的民居，宛若随意搭起的彩色积木，不是那么齐整划一，而具错落有致的多样化特质。特别是阿瓦隆北端，一座由箭牌口香糖创始人威廉于1929年建起的著名娱乐场所，堪为卡特琳娜岛最为亮眼的景观式建筑。造型十分别致，除倾斜的橙色坡顶外，整体颇似一白色的大蒙古包。和夏威夷一样，卡岛没有现代工业，在长约35公里、宽约13公里的岛屿面积中，大多数地区尚处未开发的原生态。稍感惊讶的是，我们这一船游客陆续登岛后，并没有见到接驳的大巴，倒不是旅游公司的疏忽，而是一切带燃油的交通工具均在卡岛被禁之列，可见为了保护环境，卡岛也“够拼”。那总得有代步工具吧？也就两样：电动高尔夫球车和自行车（当地提供租车服务）。

当然步行也是不错的，甚或唯一的选项，因卡岛精华之所在，乃1平方公里的阿瓦隆（或称爱华伦）小镇。喜欢散步者，大可以坐坐观海的座位，来一杯意大利口感的饮料或一碟西班牙风味的小食。如此，这一路下来自然是无须交通工具的。我本来就喜欢散步，心想走哪里不是走，何况是在蔚然纯澈、如世外桃源般的卡岛美景之中。

经新月沙滩右拐，沿长长的绿色护栏前行，穿过一道半圆形的石拱门，一边欣赏着海景，一边踱向山影环绕中干净狭长的市镇街衢。首先跃入眼中的是哥特式教堂露出的十字尖顶，周遭稍矮于它的大片民居及商铺，目测至少有几十年甚至百年的房龄。主要分为两种建筑风格：一为讲究造型、富有装饰感的维多利亚式；二为粘贴着各种花瓷砖、富有空间尺度感的西班牙式。无论哪种“式”，均喜欢用花朵或各类鱼形工艺品装饰门面外墙。有的店铺别具匠心，装饰得像一处小小的童话世界。别看这些民居多半老旧，面积也不大，许是沾了游览胜地的光，动辄都得数百万美元一套。

卡岛西班牙裔居民较多，是有历史原因的：此岛原系墨西哥领土，1542年后被西班牙长期占领，人口自然代代繁衍。之所以目前为美国领土，源于1846年一次很不对等的买卖。美墨战争的战败方墨西哥，把连同现加利福尼亚在内的7个州、共约23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以1850万美元打包卖给了美国，小小的卡特琳娜岛也包括其中。难怪曾任墨西哥总统的迪亚斯曾不无酸楚地说道：“可怜的墨西哥，离上帝太远，离美国太近。”

三

玛丽莲·梦露堪称卡特琳娜岛最值得一提的过往人物了。她未出道时曾长居此岛。那时的她，寒门私生女出身，母亲患有严重的精神病，梦露打小被孤儿院和养父母收养，可谓寄人篱下，备尝生活的苦寒。1942年，养父母家庭打算搬往西弗吉尼亚居住，梦露如果随行，便会失去洛杉矶市政府定时发放的20美元救济金。养父母一合计，决定把16岁的梦露嫁出去，结婚对象也是现成的，邻家男子多尔蒂便是。如此梦露既可留在洛杉矶，也保住了那点政府提供的福利。二战时期，多尔蒂应征入伍，幸运的是所属部门并未开拔前线，而是驻扎在了离洛杉矶不远的卡特琳娜岛。梦露作为“随军家属”，也一并来岛安家。

小两口虽谈不上多么幸福，感情倒还过得去，无非彼此照料，平淡度日。但梦露的美丽妖娆在街上常引来岛民过高的回头率和驻地军人的口哨，让多尔蒂多少有些醋意，与梦露始有龃龉情形。好事者还拍摄梦露的照片，刊登在军队众多的刊物封面上，遂引起好莱坞20世纪福克斯公司的注意。经试镜后，决定与之签约半年，同时告诉梦露，已婚女星的身份对于“星运”是极不利的，恐难得到大多数影迷的青睐。这无疑为梦露与多尔蒂的分手埋下了伏笔。一个想安稳度日，一个想展翅高飞，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因难以长相厮守，遂于结婚1年后正式离婚，算是和平分手。

卡特琳娜岛，可谓梦露人生的中转站，或曰事业的起点。虽然她非常喜欢卡岛迷人的风光，但终究要搬离这个“小地方”，大步流星迈向好莱坞的璀璨星途。我特意查找了卡岛时期梦露的几帧黑白照片，那时的她，相貌动人，却未脱质朴，一颦一笑间，还带有几分稚气。后来梦露大红大紫，生命之花却急遽凋谢：她患上了胆结石病，还染上了毒瘾，精神也濒临崩溃。至于她的死因，表面上看是服用过量的安眠药所致，其内在原因，至今仍存各种说法，显得扑朔迷离。可惜影迷们往往更关注她成名后的炫丽缤纷，而很少留意卡岛时期那个无拘无束、笑靥示人的纯朴的美少女。倘我未有卡岛之行的机缘，恐也无从得知她的这段经历。在卡岛时，我曾试图寻找她的故居，却发现并无这样的景点设置，问导游也语焉不详，只告诉我说卡岛居民多以梦露为荣，对她很少有负评。卡特琳娜岛本属好莱坞影城的离岸延伸地，在梦露出道前后，曾有大量故事片来此取景。娜妲丽华、派克、卓别林和里根等明星均曾于卡岛居住、演戏或从业。

除阿瓦隆小镇外，卡岛多野旷原生之地，可以潜海观鱼、丛林滑索或划皮划艇，也可与野生动物在安全距离内来一次特别的“遭遇”。倘有时间，倒是可以在岛上小住几天的。不过我们的“嘉年华”邮轮公司只给出不到半天的登岛时间，却也算是比较恰当的安排。因为在海滨和阿瓦隆小镇步行的话，时间上足以覆盖这个范围，亦足以领略当地风情。这里距离目的地恩森那达港还有很长的航程，中停自然不能太久。

想来人生就是不断地行走和体验，有些只存印象；有些早已浑忘，却也有少数的“路过”和“擦肩”，令人回味无穷。于我而言，卡岛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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